两弹惊雷横空，冲天孤星入海。许多年后，人们只记得钱学森那头花白的头发，还有临终时，嘴角那个淡淡的笑意。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，大贤却终究留下一抹温度。你说，一个人要是能活到九十六，还能笑着说“我可以安心了”，那得是做成了多少事，才会如此心安？

2007年，钱老登上一档“感动中国”的榜单，那是一年中最受瞩目的节目之一。当时的他，已近百岁。阎肃写下一首浅易的小诗：都是大词，但实在。也是阎肃的一份老友情，写给另一个“老少年”。

其实，说还原历史人物，不如说还原人。大人物也不过一朝生老，但活法却不一样。

话得往前倒。这位将名字写进课本的人，1929年的秋天，还只是个油头粉面的高中生。那年头，天南海北都在闹饥荒，北平城头还飘着旧军阀的旗。钱学森在日记里写：“一个国家要想强，交通得先通。”话虽简单，少年心事，倒挺干脆。

这理想其实是跟着孙中山来的。孙先生讲过，“铁路救国”。但好理想碰上好现实，大学填志愿时，老师劝他：学画画吧，或者数学也不错。可钱学森没太犹豫，硬是走了铁道机械的路。十九岁，人瘦毛热，谁劝得动？想的是，只要能让国家强，总归有路可走。

转眼到大学，这行当本来也不愁饭碗。只是天有不测，鬼子来的比火车还快。九一八事变的枪响之后，钱学森第一次觉得“光搞铁路怕不顶事”。飞机大炮才是保命的东西。一念之间，铁轨变成了飞机，总归是个少年弯道超车的路口。

说也简单，当时国内连个像样的飞机模型都没有。他折腾着自学航空，课本东拼西凑，进度却跟不上野心。真要弄明白，还是得去美国。能去，是清华的“庚子赔款”留学生名额——命运兜个大圈儿，也没把他搁下。

24岁，又瘦又高的钱学森，上船去了大洋彼岸。他在麻省理工大念航空工程，书看起来飞快，实验室蹭的时间比睡觉还多。一年不到，硕士学位就在手。这里要插一句，麻省理工在当时，根本不欢迎东方面孔。可钱学森就是顶住了，硬生生比美国学生还踏实。

此刻该选路：留在美国当教授，还是带着本事回国？钱学森的答案有点狡猾——他选了第三条路：继续读，吸尽所有能学的。

后面几年，他像个不懂疲惫的机器，麻省理工、加州理工、到最后连五角大楼都能随便进。美国科学圈子里流传，老美最怕钱学森点头——那就是真的。

可惜命运这东西，总爱捣乱。事业正起飞，新婚燕尔的钱学森忽然接到家书：祖国来电，让他回去当交通大学校长。母校啊，读书时多少次幻想，站在讲台下边的那个人有一天变成自己。可那年头，十里洋场和江南旱田一个穷一个乱，钱学森想都没想，拒了。民族好，国家好，他才想回。光是头衔，留不住人心。

日子很快，一晃到1949年。外头世界天翻地覆，国内更是热闹得惊心动魄。钱学森听到广播，说新中国成立了。那天他跟妻子说：“差不多了，该回去看看。”但这回，不仅仅是看。

走之前，他把花了几年整理的三百公斤资料打好包，打算先运回国。这资料不是导弹图纸，就是一摞摞自己的细致计算和日志。美国人起先还不知道回不过味来，等发现钱学森要走，全炸锅了。朋友嘴上说理解你，背后几分钟就通知了警察和情报部门。在他们眼里，钱学森一头脑子抵得上千万美金。

走不开了。1950年，一场莫名其妙的“间谍案”，让钱学森直接被拦了下来。刚关进移民局拘留所那阵子，没人理他，也不给睡觉。探照灯三分钟一闪，铁门十五分钟一响。那是钱学森这辈子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自己，是别人的囚徒。

靠着师友的奔走，他终于被保释，但人像是被抽空。接下来五年过得像暗无天日的迷宫，走哪都有人盯着，只差没把灶台翻了。钱学森蹲在屋里，写书，整理过去的研究，偶尔也会想：我这样耗着，会不会一辈子都回不了家？

五年的软禁像一场漫长的冬天。但这口气，他没咽下来。美国科学界想把他留住，甚至说：“你认了我们这边，之前的案子一笔勾销。”钱学森冷笑一声，根本不理会，甚至还偷偷从香烟盒里写了求救信，一路到了比利时，再兜兜转转，回到上海家里，最后送到周总理案头。

信到了，人终于能松一口气。1955年，钱学森和家人终于登上返回祖国的船。他一路往回看，心里说，终于圆满了。

回国的头一件事，是被问：“咱们中国自己能搞导弹吗？”那一刻，钱学森毫不犹豫：“能！外国人能，我们为什么不能？中国人也不比谁差。”这一句话，像暮色里燃灯。很快，国家把整个火箭导弹项目交到他手上。

头几年资源拮据，苏联又闹别扭把专家和技术图纸全带走。钱学森和同事边拼边算，算盘咔哒响一晚上，也不觉得累。1960年，第一枚自制弹道导弹终于竖起来。资料是自己写的，零件自己掏。那种感觉，只有当事人知道。

后来，原子弹爆炸了，人造卫星升空了，洲际导弹也飞了上天。课本里写“两弹一星”，钱学森背后的汗水和泪水，只有大时代知道。

晚年的钱老，很安静。没什么场面话，也不爱受采访。每天自己读报，看书，偶尔给学生写几个字。他最后留给世人的那句，是关于“中国长远发展”。干了一生大事，说白了不过这七个字。

我有时候会想，假如当年顺利留在美国，成了大教授，钱学森会不会也睡不着？成百上千万的中国人一辈子没真正见过火箭、卫星，那夜空里没有一颗“东风”划过。也许只是一生平静，也许也会偶尔，梦见故乡的风。

长征火箭飞天，留白处，是钱先生的灵魂归处。一颗心，扶着故土的温度，最终在历史里，慢慢冷静。什么叫家国？大概就是这样：走过世界，最后，还是留给了这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