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此文已加入合集“宋词十个词牌系列作品赏读”，该合集计划写100篇赏读性文字，敬请关注欣赏。）

台湾诗人余光中曾说过一段十分有趣的话，被后人频频引用。他说：

“旅行,我不想跟李白,因为他不负责任,没有现实感;我也不想跟杜甫,因为他太苦哈哈,恐怕太严肃;而苏东坡就很好,我们可以做很好的朋友。”

诚然，尽管李、杜、苏都是千年文坛光耀万丈的巨星，但从为人处世的角度说，苏轼确实是三人中最阳光，最洒脱，最通透，最智慧的一个。

01

今天读一首苏轼的《蝶恋花》，听听他说的人情故事，领会他悟的人生智慧。

《蝶恋花·春景》

宋·苏轼

花褪残红青杏小，燕子飞时，绿水人家绕。枝上柳绵吹又少，天涯何处无芳草。

墙里秋千墙外道，墙外行人，墙里佳人笑。笑渐不闻声渐悄，多情却被无情恼。

杏花已经凋落，杏子却正青涩。燕子归来，河水涨起，清灵的碧波将岸上的人家温柔萦绕。

东风拂过，枝头的柳絮也吹走了不少，唯这萋萋芳草却依然没心没肺绿到天涯海角。

一座高高的围墙筑在路旁，墙内秋千耸立，时时传来佳人的娇笑；墙外的行人时而驻足谛听，时而徘徊行道。

渐渐的，笑声散了，佳人走了，行人却怅然若失。不经意间，一颗多情的心已被那无情的人深深伤害了。

小词的上阕描写了春天里自然风物的更替轮序，下阕记叙了墙里墙外的一段朦胧情绪。整首词连起来，如同讲述了一个春天的故事。

02

从写作上看，这两个特点比较突出：

一、语言干净，内容紧凑

宋词行文，大多讲究细腻委婉，擅长工笔细描，喜欢修饰铺陈。这首词却写得非常简洁粗放，景物铺排贪多不细，犹如几幅速写的简笔画。

花褪残红青杏小，燕子飞时，绿水人家绕。

短短一句，写到的景物高达五种。败落的杏花，青涩的杏子，归飞的燕子，涨潮的河水，还有掩映在绿水芳林之间的人家。

既写出了春天的生机，又写出了春天的更替，特别精炼简洁。

二、叙事凝练，节奏紧凑。

如果说上阕交代了背景，下阕则把时间、地点、人物、情节一应俱全地说明白了，犹如一个独幕短剧。

墙里秋千墙外道，墙外行人，墙里佳人笑。

墙里墙外，行人佳人，游丝一般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就在这笑声和倾听中默默蔓延。这个故事，词人似乎没有提到情，但情就隐含在故事的描述里。

另外，这个句子里有四个“墙”字，读来有绕口令的味道，语感十分紧凑。

03

小词最有价值的不是它的谋篇结构，而是在两阕的结拍处，词人对自然更替和人事错落引发的思考。

枝上柳绵吹又少，天涯何处无芳草。

春意的生机虽然还在，但是敏感的词人已经感觉到一些东西的萧条。如凋零的杏花，如枝头的柳絮。

然而词人又敏锐的意识到此消彼长就是世界的无常。当一些东西凋落的时候，另一些东西正在蓬勃地生长。所以，人的视觉也要发生变化：

在这个角度，你看见的是花残柳败的凄凉，春光易老的暮气；但是换一个视觉，你就能看见草绿天涯的蓬勃了。

天涯何处无芳草，春天就在拐弯的地方，只要你转个身，就能看见不一般的模样。

所以，如果人在低谷，那你就不要老盯着低谷，如果你遇到困难，不要老盯着困难。不要过分执着，要懂得转身，看得高远，学会变通。

后来这句话被很多人引用于很多场合。

情场失意的人常得到的一句劝慰是：“天涯何处无芳草，何必单恋一枝花”；

事业受挫的人常得到的一句劝慰是：“天涯何处无芳草，何必吊死一棵树”。

这些都是苏轼带给我们的人生智慧。

笑渐不闻声渐悄，多情却被无情恼。

这句话的重点在后一句。我觉得他揭示的是人际关系中独立精神的构建和保护。

佳人的笑声没心没肺，是因为她还没有被情愫所牵绊；行人的烦恼毫无来由，是因为他的喜怒已经在无形中被别人牵着走。

这里，词人已经敏感地发现了这个关系定律：多情的烦恼虽因无情而起，但是根源还在自己身上。

确实，这一定律我们在现实生活中也能常常见到。

亲密关系中，多情的一方往往更容易被失去；职场关系中，多情的一方往往更容易被牺牲；人际关系中，多情的一方往往更容易被伤害……

可见，早在900多年前，苏轼就已经站在思想的前沿，看到了“精神独立”的重要性了。

04

作为一个把诗词当日记写的高产作家，苏轼的作品大多能在他的现实生活中找到相印的轨迹。

但这首词的写作背景，评论界却颇具争议。

主要有以下几种说法：

曹树铭认为“此词亦系在密州所作”；

释惠洪的《冷斋夜话》认为其作于惠州；

李世忠《苏轼〈蝶恋花·春景〉作时考》则认为当作于苏轼贬谪黄州时期。

虽尚无定论，但评论家一致认为这是苏轼在他人生最艰难的一段历程中写的，也可以说是他一生的总结和思考。

因为懂得了“何处天涯无芳草”，所以黄州的苏轼能把那一亩三分的贫瘠土地种得风生水起；惠州的苏轼能从艰苦的环境中发现了荔枝的甜蜜味道；儋州的苏轼能把渔夫当朋友，能潜心给当地的学生授业传道。

因为懂得了“多情却被无情恼”，所以他才能以平常的心态应对宦海沉浮，朝堂炎凉；所以无论流放到哪里，他都能悲喜有度，荣辱看待，活出一个随性随缘的豁达自我。

在他的绝笔诗《自题画像》题着这么两句诗：“问汝平生功业，黄州惠州儋州”。最艰苦的地方却令最骄傲，这就是大约他超拔智慧的开悟和升华的吧！

生命是道场，精神可修炼。领悟这首词，它可以成为我们的人生导师。